
当林晚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翅膀一样颤动了两下,然后缓缓睁开眼时北京正规股票配资平台,整个病房的空气都凝固了。
她那双失焦的眼睛先是茫然地扫过床边一脸焦灼的父母,最后,像找到了锚的船,定定地落在了站在门边的我身上。
她苍白的嘴唇翕动着,发出了这些天来最清晰的声音:“爸,他是我老公。”
我口袋里那张薄薄的银行卡,忽然变得滚烫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我心口一阵阵地抽痛。
那上面有十万块。是两个小时前,她父亲塞给我,让我永远消失在他们女儿世界里的价码。
……
说起来,我和林晚的故事,其实早就该翻篇了。
就像我铺子里那些被主人淘汰掉的老家具,不管曾经有过怎样精细的雕花和温润的包浆,扔了,就是扔了。我呢,就是个修补匠,能把断掉的榫卯接上,能把开裂的木纹烫平,可人心这东西,碎了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
我和她,是高中同学。
那时候,我是个闷头学木工手艺的半大小子,浑身都是刨花和木屑的味道。而她,是窗明几净的教室里,那个穿着白裙子,连头发丝都带着书香气的姑娘。我们俩,就像刨子推出的两种木花,一种粗粝,一种细腻,卷不到一块儿去。
展开剩余97%可缘分这东西,说不清道理。
高三那年,学校组织学农,我被分去修补农场破旧的桌椅,她负责画宣传板报。那天下午,阳光很好,碎金一样洒在院子里。她为了够到板报上沿,踩的凳子一晃,眼看就要摔下来。
我当时正在给一条板凳腿上楔子,听到惊呼,想也没想就扔了锤子冲过去,在她摔下来之前,稳稳地把她抱在了怀里。
我到现在还记得,她当时有多轻,像一片羽毛,带着淡淡的墨水香和少女身上特有的、像新翻开的书页一样的味道。
我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,脸肯定红得像刚刷过一遍的红木。
她在我怀里愣了足足有十几秒,然后才挣扎着站稳,低着头,小声说了句“谢谢”。
从那天起,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。
她会有意无意地绕到农场的木工房来看我,有时是送一瓶水,有时是递一块擦汗的毛巾。我们话不多,但阳光下,听着我刨木头的“唰唰”声,和她画笔摩擦画板的“沙沙”声,就觉得心里特别安宁。
高考后,她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名牌大学,学设计。我没参加高考,直接跟着我爸,成了个正儿八经的小木匠。
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俩完了,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她爸妈更是。我第一次提着两瓶好酒和一条烟上她家门,她爸,一个戴着金丝眼镜,看起来很斯文的中年男人,连门都没让我进。
他隔着防盗门,客气又疏离地对我说:“小伙子,我们家晚晚以后是要当设计师,进大公司的。你很好,手艺人,值得尊敬。但你们不合适。”
那句话,像一把最锋利的刻刀,在我心里划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。
林晚为此跟家里大吵了一架,跑来找我。在我那间堆满木料和工具的铺子里,她哭着说:“陈阳,你别听我爸的,我不在乎那些。”
我看着她哭红的眼睛,心里又疼又涩。我能说什么呢?我说我也会努力,给你一个好未来?可我的未来,当时一眼就能望到头,就是守着这个小铺子,跟木头打一辈子交道。而她的未来,是星辰大海,有无限的可能。
我第一次,对自己的手艺,产生了怀疑。这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,好像给不了我爱的人一个最基本的、被她家人认可的资格。
那晚,我送她回家,在她家楼下,我说:“晚晚,你爸说得对。”
她愣住了,难以置信地看着我。
“我们……算了吧。”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感觉心口被人用凿子狠狠凿了一下,疼得钻心。
从那以后,我们真的断了。她去上大学,我在我的小铺子里,一头扎进那些老家具里,好像要把自己也变成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。
整整五年,我没再联系过她。只是偶尔从老同学那里听到一星半点她的消息,说她在一家知名的设计公司实习,说她有了新的男朋友,是个开着宝马的富二代。
我以为,我们这辈子,就这样了。
直到那天,一个普通的下午,我正在给一张清代的八仙桌做修复,一个电话打了进来。是派出所的。
他们说,在街心公园发现一个姑娘,身上没证件,问什么都说不清楚,手机也摔坏了,但最后通话记录里有我的号码,备注是“阿阳”。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。
当我赶到派出所,看到那个穿着一身职业装,眼神却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,茫然又无助地缩在椅子上的女人时,我的呼吸都停滞了。
是林晚。
她瘦了,也更成熟了,但那张脸,那双眼睛,化成灰我也认得。
我走过去,试探着叫了一声:“林晚?”
她抬起头,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陌生和恐惧,她摇了摇头,小声说:“我不认识你……我,我是谁?”
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手里的那块老红木,所有的年轮,都碎了。
第一章 街角的重逢
警察同志告诉我,林晚是在过马路时被一辆电瓶车蹭倒了,人没什么大碍,就是后脑勺磕在了路沿上。送到医院检查,医生说可能是轻微脑震荡引起的暂时性失忆。
“她身上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,包被小偷抢了,手机也摔坏了。我们就查了下通话记录,最近一个就是你的。”警察同志把她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,语气里也有些无奈。
我看着林晚,她也正怯生生地看着我,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。那眼神,和我记忆里那个自信、明媚的姑娘,判若两人。
“我……真的认识你吗?”她小声问,声音里带着颤抖。
我心里一酸,点了点头:“认识。我们是……老同学。”
我没敢说我们曾经是恋人。在她这种状态下,我怕吓到她。
警察看我确实认识她,就办了手续让我把人领走了。走出派出所,傍晚的风吹在脸上,有些凉。林晚跟在我身后,亦步亦趋,像个怕被丢掉的小孩。
“我们,要去哪儿?”她问。
我停下脚步,回头看着她。我能送她去哪儿呢?送她回家?可我不知道她现在住哪儿。她父母的电话,我早就删了。
看着她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,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,又酸又软。
“先……先去我那儿吧。”我说,“你可能累了,需要休息。”
她迟疑了一下,但还是点了点头。
我的铺子就在老街的深处,前面是店面,后面有个小院子,带着两间厢房,我爸妈住在正屋,我就住在东厢房。
一路上,我们俩都没怎么说话。我能感觉到她很紧张,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衣角。为了缓解气氛,我只好没话找话。
“你……这些年,过得好吗?”问出口我就后悔了,她什么都不记得了,我问这个有什么用。
果然,她只是摇了摇头,眼神更加迷茫。
我只好换了个话题:“饿不饿?我给你下碗面吃吧。”
她这才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回到铺子,我爸妈正在院子里乘凉。看到我领回来一个漂亮的姑娘,两位老人都愣住了。
我简单地把情况解释了一下,我妈是个心软的人,一听姑娘这么可怜,赶紧拉着林晚的手,嘘寒问暖。
“哎哟,这孩子,怎么遭这个罪啊。”我妈拍着她的手背,满眼心疼,“别怕,到这儿就跟到自己家一样。”
也许是我妈的慈祥让她感到了安心,林晚紧绷的身体,总算放松了一些。
我钻进厨房,给她下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。这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手艺,当年她最喜欢吃。
我把面端到她面前,她看着碗里红黄相间的面,忽然抬起头看我,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。
“这个味道……我好像闻过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跳。
她拿起筷子,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筷子面,吹了吹,放进嘴里。慢慢地嚼着,然后,她的眼眶就红了。
“我不知道为什么,就是想哭。”她带着哭腔说。
我坐在她对面,看着她一边掉眼泪,一边吃面,心里五味杂陈。有些味道,原来真的可以刻进骨子里,就算记忆不在了,身体还记得。
吃完面,我妈已经把我的房间收拾了出来,换上了干净的被褥。
“姑娘,你今晚就睡这儿。让陈阳去跟他爸挤一宿。”我妈热情地安排着。
林晚很不好意思,连连摆手。
我赶紧说:“没事,你安心住下。等你身体好些了,我们再想办法帮你找家人。”
安顿好她,我回到铺子里,坐在那张还没修好的八仙桌前,点了根烟。
烟雾缭绕中,我看着那些熟悉的工具,凿子、刨子、墨斗……它们都是有记忆的。每一道划痕,都是一个故事。可人呢,怎么说忘就忘了?
我不知道把她留下来,是对是错。
我们已经分手五年了,她有她的人生,或许还有她的爱人。我这么做,算不算是一种打扰?
可是一想到她那双无助又依赖的眼睛,我就狠不下心把她推开。
那一晚,我几乎没怎么睡。隔壁房间里,是那个我爱了很多年的姑娘。我们之间,只隔着一堵墙,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。
第二天一早,我醒来的时候,看到林晚已经起来了。她没有待在房间里,而是站在院子里,好奇地看着我铺子里的那些半成品家具。
晨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,她穿着我找出来的一件干净的旧T恤和运动裤,虽然有些不合身,但看起来,就像是多年前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少女。
“这些……都是你做的吗?”她指着一个我刚打好框架的木箱子问。
我点了点头。
她走过去,伸出手指,轻轻地抚摸着木箱的边缘,那里有一个我刚刚打磨好的燕尾榫。
“好厉害。”她由衷地赞叹,“它们摸上去,好像有温度。”
我笑了笑。木头当然是有温度的。每一块木头,都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,你要懂它,顺着它的纹理,它才会回报你最温润的质感。
这些话,我以前也跟她说过。那时候她似懂非懂,只觉得新奇。
没想到,忘了所有事的她,却能凭着直觉,感受到木头的生命。
也许,有些东西,真的不是靠脑子记的。
第二章 遗忘的时光
接下来的几天,林晚就暂时在我家住了下来。
我试着帮她找回记忆。我把她摔坏的手机卡取出来,装到我的旧手机里,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。通讯录里存着几百个号码,但大多是工作上的名字,“王总”、“李工”之类的,我不敢贸然去打。
唯独置顶的几个联系人,一个是“爸爸”,一个是“妈妈”,还有一个,是“周昊”。
看到“周昊”这个名字,我的心沉了一下。我记得,老同学提过,她那个开宝马的男朋友,好像就姓周。
我犹豫了很久,还是先拨通了她爸爸的电话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,对面传来一个威严又带着一丝不耐烦的中年男声:“喂?哪位?”
是她父亲的声音,跟五年前一样,一点没变。
我深吸一口气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:“叔叔您好,我是陈阳,林晚的高中同学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语气变得警惕起来:“陈阳?你找晚晚有什么事?她手机怎么是你拿着?”
我把林晚出事失忆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。
他听完后,电话那头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。
“失忆了?现在人在哪儿?”
“在我家,叔叔,她很安全,您别担心。”
“把你家地址发给我!”他的声音不容置疑,说完就挂了电话。
我看着被挂断的手机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从头到尾,他没有一句感谢,只有命令和质疑。
我把地址发了过去,然后走进院子。林晚正蹲在地上,帮我妈择菜。阳光照在她身上,岁月静好得像一幅画。她好像很喜欢这里,喜欢这种慢悠悠的、带着烟火气的生活。
看到我,她抬起头,对我笑了笑。那笑容,干净又纯粹,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。
“陈阳,阿姨说,中午给我们做红烧肉。”
我看着她的笑,心里忽然生出一丝自私的念头。如果,她永远都想不起来,就这样留在这里,该多好。
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,就被我掐灭了。我不能这么自私。她有她的人生,有她的家人。
我走过去,蹲在她身边,轻声说:“林晚,我联系上你爸爸了。他们……应该很快就过来了。”
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手里的青菜掉在了地上。
“我爸爸?”她喃喃自语,眼神里没有喜悦,反而充满了不安和惶恐,“我……我有点怕。”
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怕,但我能感觉到,她对那个即将到来的“家”,充满了抗拒。
我拍了拍她的肩膀,安慰道:“别怕,有我呢。”
这句话,我说得自然而然,就像我们从未分开过一样。
她抬起头看着我,眼神里满是依赖。
下午,一辆黑色的奥迪A6L停在了我铺子门口,把老街狭窄的路堵得严严实实。
从车上下来一对穿着考究的中年夫妇,正是林晚的父母。
他们一进院子,林晚的妈妈就冲过来,一把抱住林晚,眼泪瞬间就下来了。“晚晚,我的宝贝女儿,你吓死妈妈了!”
林晚的身体却是僵硬的,任由她妈妈抱着,眼神求助似的看向我。
她爸爸则打量着我的小院,眉头紧锁,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嫌弃。最后,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。
“你就是陈阳?”他问,语气冰冷。
我点了点头:“叔叔,阿姨。”
我爸妈也从屋里迎了出来,想跟他们打个招呼,但林晚的父亲只是略微点了点头,连正眼都没看他们一眼,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林晚身上。
“晚晚,跟我们回家。”他直接对林晚说。
林晚却往我身后缩了缩,摇着头:“我……我不认识你们。”
这话一出,她父母的脸色都变了。
“胡说什么呢!”她妈妈急了,“我们是爸爸妈妈啊,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们?”
“医生说了,是暂时性失忆。”我赶紧在旁边解释。
林晚的父亲锐利的目光再次射向我,仿佛我是个拐卖他女儿的人贩子。
“这几天,她就一直住你这儿?”
“是,她当时情况特殊,我只能先把她带回来照顾。”
“照顾?”他冷笑一声,“一个大男人,照顾一个失忆的姑娘,传出去像什么话?”
这话就有些诛心了。我爸的脸色当场就不好看了,想上前理论,被我妈一把拉住了。
我压下心里的火气,平静地说:“叔叔,我只是做了个老同学该做的事。现在你们来了,把她接回去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林晚却死死地抓着我的衣角,不肯松手。
“我不要跟他们走。”她小声对我说,声音里带着哀求,“我怕。”
场面一下子僵住了。
最后,还是她妈妈妥协了,红着眼圈说:“好好好,晚晚,我们不逼你。我们先带你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,好不好?这位……陈阳同学,也一起去吧。”
她总算还保留了一丝理智和客气。
就这样,我们一起去了市里最好的私立医院。一通繁琐的检查做下来,结果和之前差不多,脑部没有器质性病变,医生建议留院观察,配合心理疏导,帮助恢复记忆。
病房是VIP单间,环境很好。林晚的父母忙前忙后,给她削水果,喂她喝水,但林晚始终很沉默,也很抗拒。只要我一离开她的视线,她就会变得非常不安。
我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人,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。
趁着林晚睡着的功夫,她父亲把我叫到了走廊尽头。
第三章 不速之客
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,冷清又刺鼻。
林晚的父亲,林国栋,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,递给我一根。我摆了摆手,说我不会。其实我抽,只是不想在他面前露怯。
他自己点上一根,深深地吸了一口,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精明而疲惫的脸。
“陈阳,是吧?”他开口了,声音比在院子里时缓和了一些,但那份居高临下的姿态没变。
“是,林叔叔。”
“这几天,谢谢你照顾晚晚。”他终于说了一句客套话。
“应该的。”
他弹了弹烟灰,目光透过玻璃窗,看向病房里熟睡的女儿,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,有心疼,也有……一种我说不出的东西。
“你和我家晚晚,以前是不是谈过?”他忽然问。
我心里一紧,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。我迟疑了一下,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。
“高三那会儿的事了,都过去了。”
“过去了?”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,扯了扯嘴角,“我看未必吧。不然她失忆了,怎么会单单记得你,还那么依赖你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确实不知道。也许,人在最脆弱的时候,会本能地抓住记忆深处最安心的那根稻草。而我,恰好就是那根稻草。
“我不管你知不知道。”林国栋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,转过身,正对着我,“现在,晚晚有男朋友,叫周昊。两家是世交,他们年底就要订婚了。”
这个消息,像一颗子弹,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心脏。虽然早有预料,但亲耳听到,还是疼得我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。
周昊。通讯录里的那个名字。
原来,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。
我沉默着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所以,”林国栋盯着我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希望你,从现在开始,离她远一点。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,更不要跟她提过去那些事,免得让她胡思乱想,影响她和周昊的感情。”
他的话,像一把把小刀子,扎在我心上。
原来在他眼里,我过去和林晚的那段感情,只是“胡思乱想”。我们的存在,会“影响”她真正的人生。
我的手,在裤兜里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。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。
“叔叔,”我抬起头,迎着他的目光,“我没想过要破坏她现在的生活。我找到她,联系你们,只是出于一个老同学的本分。现在她找到家人了,我的任务也完成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林国adoc栋似乎对我的“识趣”很满意,“你是个聪明人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要走。
“叔叔。”我又叫住了他。
他回头,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我。
“林晚她……现在状态不好,很没安全感。你们多陪陪她,多点耐心。别逼她。”我说出了心里最不放心的话。
林国栋的眉头皱了皱,似乎觉得我一个外人,在对他指手画脚。
“我女儿,我们自己知道怎么照顾。”他冷冷地丢下这句话,走回了病房。
我一个人在走廊里站了很久,直到双腿都有些发麻。
我掏出自己的烟,点了一根。廉价的烟草味呛得我直咳嗽。
是啊,我算什么呢?一个早就该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前男友,一个修破烂家具的木匠。我有什么资格,去关心一个即将嫁入豪门的千金小姐?
我自嘲地笑了笑,把烟抽完,转身准备离开。
刚走到病房门口,就听到里面传来林晚惊慌的声音。
“陈阳呢?我要找陈阳!”
紧接着是她妈妈哄劝的声音:“晚晚乖,陈阳他有事,已经回家了。爸爸妈妈在这里陪你。”
“不!我不要你们!我要陈阳!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充满了恐惧。
我推开门的手,停在了半空中。
我该进去吗?进去了,又能怎么样?林国栋那张冰冷的脸,仿佛就在眼前。
可听着林晚的哭声,我的脚就像灌了铅一样,怎么也迈不开。
最终,我还是推开了门。
看到我,林晚就像看到了救星,掀开被子就要下床,被她妈妈死死拉住。
“陈阳!”她向我伸出手,眼睛里噙满了泪水。
我走了过去。
林国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,但他当着女儿的面,不好发作。
我走到床边,对林晚笑了笑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。
“我没走,我去给你买水了。”我晃了晃手里刚刚在自动售货机买的矿泉水。
她这才安静下来,但还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,好像一松开,我就会消失一样。
她妈妈一脸尴尬地给我让了个位置。
我坐在床边,陪着她,给她讲我铺子里那些老家具的故事。讲那张八仙桌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嫁妆,讲那个樟木箱子曾经跟着主人下过南洋。
她听得很入神,渐渐地,情绪平复了下来,又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等她睡熟了,我轻轻地把手抽出来。
她妈妈对我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,有感激,也有无奈。
“小陈,真是……麻烦你了。”
“阿姨,没事。”
我站起身,准备这次真的要走了。
林国栋却跟了出来,再次把我叫到了走廊的另一头。这一次,他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了。
第四章 十万块的分量
“开个价吧。”
林国栋靠在墙上,双手抱胸,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,仿佛跟我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时间。
我愣住了,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。
“什么?”
他终于把目光转向我,那眼神,就像在看一个摆在地摊上可以随意估价的商品。
“我说,开个价。”他重复了一遍,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傲慢,“我知道你们这种人,做这么多,无非就是图点什么。说吧,要多少钱,你才肯彻底从我女儿的世界里消失?”
我的血,一下子冲到了头顶。
一股巨大的屈辱感,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。
我以为,他最多是警告我,让我有自知之明。我从没想过,他会用这种方式,来践踏我的尊严。
“林叔叔,”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,“你可能误会了。我照顾林晚,不是为了钱。”
“不是为了钱?”他嗤笑一声,那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,“小伙子,别跟我来这套。大家都是成年人,现实一点。我没时间跟你在这儿耗。”
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皮夹,从里面抽出一张银行卡,直接塞到了我手里。
“这里面有十万块。密码是六个零。”
我的手像被电击了一样,下意识地就想把卡扔掉。
“拿着。”他按住我的手,力气大得惊人,“这对我们家来说,不算什么。但对你来说,应该够你那个小破铺子一两年的开销了。拿着钱,回你的老街,继续做你的木匠。以后,不要再让我看到你。”
我的手僵在半空中,那张薄薄的卡片,却感觉有千斤重。
十万块。
对我来说,确实不是个小数目。我辛辛苦苦一年,刨去成本,也就能攒下这个数。有了这笔钱,我可以把铺子里的设备换一套新的,可以给我爸妈换台大点的电视,甚至可以……
可是,这钱,是买断我和林晚所有过往的钱,是让我承认自己对她的好都是别有用心的钱,是让我低头的钱。
我看着林国栋那张写满“理所当然”的脸,忽然觉得很悲哀。
在他眼里,原来所有的感情、情分、善意,都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。
我的愤怒,渐渐冷却下来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
我跟他,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我说再多,他也无法理解。
就像他永远无法理解,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,它的价值不在于能卖多少钱,而在于它经历的百年风雨,和它身上沉淀下来的温润时光。
我忽然不想再跟他争辩了。
我把那张卡,收进了口袋。
看到我的动作,林国栋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,那是一种胜利者的轻蔑。
“这就对了。”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那动作,像是在安抚一只被驯服的宠物,“记住你的承诺。”
说完,他转身,迈着轻松的步伐,回了病房。
我一个人站在原地,口袋里的那张卡,像一团火,灼烧着我的皮肤。
我没有立刻离开医院。
我走到楼下的花园里,找了个长椅坐下。
初秋的阳光,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,斑驳陆离,却一点温度都没有。
我把那张卡拿出来,捏在指尖。
我承认,我有那么一瞬间,动摇过。
十万块,可以解决很多现实的问题。我爸的风湿病,一直需要钱养着。我那套用了快十年的老旧工具,也早就该换了。
我甚至可以安慰自己,这不是我主动要的,是他硬塞给我的。我收下这笔钱,然后彻底离开,对林晚,对我,或许都是最好的结局。她会和那个叫周昊的男人订婚,结婚,过上她父母期望的生活。而我,也会回到我的世界,继续和我的木头打交道。
我们就像两条相交过的直线,过了那个交点,就只会越走越远。
可是,我做不到。
我只要一闭上眼睛,就能看到林晚那双依赖我的眼睛。
我能看到她在我家院子里,帮我妈择菜时,脸上那种宁静的笑容。
我能看到她抚摸着我做的木箱,由衷赞叹“它有温度”时,眼里的光。
如果我拿了这笔钱走了,那我在她心里,算什么?
我在我自己心里,又算什么?
我陈阳,虽然穷,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木匠,但我爸从小就教我,做人,要有骨气。手艺人的手,是用来创造美好的东西的,不是用来接嗟来之施的。
我把那张卡,重新塞回口袋。
我决定了。
这钱,我不能要。但我也不想现在就还给他,那只会引发另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。
我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,当着林晚的面,把这张卡还给他。我要让他知道,也让林晚知道,我陈阳,不是可以用钱打发的。
我在花园里坐了很久,直到太阳西斜,我才起身,回了病房。
我需要跟林晚,做个正式的告别。
第五章 记忆的裂缝
我回到病房的时候,林晚的妈妈已经回去了,大概是去准备晚饭。病房里只有林国栋和林晚两个人。
林国栋正在打电话,声音压得很低,但还是能听到“周昊”、“订婚”、“安抚”之类的字眼。
林晚醒着,靠在床头,呆呆地看着窗外。她的脸上,没有了在我家时的那种放松和安宁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这个高级病房格格不入的疏离和迷茫。
看到我进来,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。
“陈阳,你回来了。”
林国栋也挂了电话,看到我,眉头明显一皱,但碍于女儿在场,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更加浓厚了。
我没理他,径直走到林晚床边。
“我来看看你,然后……我就要回去了。”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些。
林晚脸上的光,瞬间就黯淡了下去。
她抓着我的手,急切地问:“回去?回哪里去?你不陪我了吗?”
“你爸爸妈妈都在这里,他们会照顾好你的。”我说。
“可是……我只认识你。”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恐慌,“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,可是在我感觉里,他们比陌生人还要陌生。”
她顿了顿,抬起头,很认真地看着我:“陈阳,你不一样。我虽然想不起来我们以前发生过什么,但是我的心告诉我,你是可以信任的。跟你在一起,我……我感觉很踏实,就像飘了很久的船,终于找到了港湾。”
她的话,像一根柔软的羽毛,轻轻地搔刮着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。
我几乎就要控制不住,想告诉她,我不会走,我会一直陪着你。
可是,林国栋就站在旁边,像一尊冰冷的雕塑,散发着寒气。
我的理智告诉我,我必须走。
再待下去,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,也会让她更难做。
我狠了狠心,把自己的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。
“林晚,听话。好好配合医生治疗,早点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。”我看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等你好了,你就会明白,你现在最需要的,是家人。”
我说完,没敢再看她的表情,转身就走。
“陈阳!”她在身后叫我,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我没有回头。
我怕我一回头,就再也走不了了。
走出病房,我靠在墙上,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口袋里的那张卡,沉甸甸的。
我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了下来。
我放心不下她。
我想等到她情绪稳定了,我再离开。
第二天,我买了一些她喜欢吃的水果,又去了医院。我没进病房,只是在楼下,远远地看着那扇窗户。
我看到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时尚的年轻男人,捧着一大束玫瑰花,走进了住院部大楼。
我想,那应该就是周昊了。
我的心,像是被针扎了一下,密密麻麻地疼。
我不知道他们在病房里说了什么,做了什么。我只知道,从那天起,林晚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。
我每天都会去医院楼下站一会儿,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。
有时候,我会看到林晚的妈妈推着轮椅,带她在花园里散步。她总是低着头,很沉默。那个叫周昊的男人,也时常会来,陪在她身边,殷勤地给她讲着笑话,但她脸上,始终没有笑容。
她好像被困在了一个华丽的笼子里。
所有人都告诉她,你是谁,你应该做什么,你应该爱谁。
可是,没有人问她,她自己想要什么。
又过了两天,我接到了林晚妈妈的电话。
电话里,她的声音很疲惫。
“小陈,你……能不能来医院一趟?”
我心里一惊,以为林晚出了什么事。
“阿姨,怎么了?是林晚她……”
“她没事。”她妈妈打断了我,“是她……她不肯吃饭,也不肯说话,整个人都蔫蔫的。医生说,这是心理上的问题,她潜意识里在抗拒现在的一切。她……她嘴里,总念叨着你的名字。”
我的心,狠狠地揪了一下。
“周昊跟她说了你们要订婚的事,想让她高兴一下,结果她反应很激烈,说她不认识周昊,还把周昊送的东西都扔了。”
“我知道,这个要求可能有些过分,”她妈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,“但是……我们实在没办法了。你能不能……再来见见她,劝劝她?”
我沉默了。
林国钉那张轻蔑的脸,那张十万块的银行卡,又浮现在我眼前。
他们需要我的时候,就让我来。不需要我的时候,就让我滚。
我算什么?一个工具吗?
可是,一想到林晚不吃不喝,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样子,我的心就软了。
“好,阿姨,我马上过去。”
挂了电话,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胡子拉碴,满眼红血丝,像个落魄的流浪汉。
我苦笑了一下。
陈阳啊陈阳,你真是没出息。
我回到旅馆,洗了把脸,换了身干净衣服,然后去了医院。
这一次,林国钉也在。看到我,他虽然脸色依旧难看,但没有再说什么难听的话。大概是女儿的状况,让他不得不暂时放下他的高傲。
我走进病房。
几天不见,林晚又瘦了一圈,眼窝深陷,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。
她躺在床上,背对着门口,一动不动。
“晚晚,”我走过去,轻声叫她。
她的身体,微微颤动了一下。
然后,她慢慢地转过身来。
看到我,她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,瞬间涌上了泪水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我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不停地往下掉。
那一刻,我什么都顾不上了。
我坐在她床边,握住她冰凉的手。
“别哭,我这不是来了吗?”
第六章 爸,他是我老公
“你为什么不理我?”
林晚的眼泪,滴落在我的手背上,滚烫。
“我给你打电话,你为什么不接?”
我愣住了,我这几天根本没接到她的电话。我拿出手机一看,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,被调成了静音模式,上面有好几个来自林晚的未接来电。
我的心,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,又疼又愧疚。
“对不起,我……”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。
“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烦?是不是也想丢下我?”她抽泣着问,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。
“没有,怎么会。”我赶紧否认,用手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,“我只是觉得,叔叔阿姨在,我一个外人,总待在这里不方便。”
“你不是外人。”她抓着我的手,抓得很紧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“陈阳,我什么都想不起来,我的世界里,一片空白,只有你是亮的。”
这句简单的话,却让我瞬间红了眼眶。
旁边的林国栋夫妇,脸色复杂到了极点。
特别是林国栋,他看着女儿对我的依赖,看着我这个他用十万块都打发不走的“麻烦”,眼神里充满了挫败和压抑不住的怒火。
我能感觉到,他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。
但我顾不上他。
我只看着林晚,轻声哄着她:“好了,不哭了。你看你,都瘦成什么样了。先吃点东西,好不好?”
我端过床头柜上早就凉透了的粥,她却摇了摇头。
“我想吃……你做的那种面。”
我心里一软,点了点头:“好。等你好点,出院了,我做给你吃。”
在我的安抚下,林晚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,也勉强喝了半碗粥。
也许是哭累了,也许是安心了,没过多久,她就又睡着了。这一次,她睡得很沉,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。
我给她盖好被子,站起身。
我知道,摊牌的时候到了。
我走出病房,林国栋紧跟着我出来。
“陈阳!”他压低声音,怒吼道,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钱你也收了,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?”
“叔叔,”我转过身,平静地看着他,“我想,我们之间有些误会。”
我从口袋里,掏出那张银行卡,递到他面前。
“这个,还给你。”
林国栋愣住了,显然没想到我会把卡还回来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他眯起眼睛,审视着我,“嫌少?”
我摇了摇头,自嘲地笑了笑。
“在您眼里,是不是所有事情,都只能用钱来解释?”我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承认,我穷。我只是个修家具的木匠。但这不代表,我的感情,我的尊严,可以明码标价。”
“我今天来,不是因为你太太给我打电话,而是因为我担心林晚。我把她当朋友,当……亲人。她现在病着,需要人关心,而不是需要你们告诉她,她应该嫁给谁,应该过怎样的人生。”
“你!”我的话,显然刺痛了他。他脸色涨得通红,扬起手,似乎想给我一巴掌。
就在这时,病房的门,突然被打开了。
是林晚。
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,正扶着门框,脸色苍白地看着我们。
她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。
“爸,”她开口了,声音还有些虚弱,但却异常清晰,“你们在说什么?什么钱?”
林国栋扬起的手,僵在了半空中。
他和我,都没想到,她会在这时候醒来。
场面一度陷入了死寂。
就在这时,林晚的目光,从她父亲错愕的脸上,缓缓移到了我身上,最后,落在了我手里的那张银行卡上。
她看着那张卡,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,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。
一些破碎的画面,似乎正在她脑海里冲撞。
“头……好疼……”她捂着头,身体晃了晃。
我赶紧上前扶住她:“林晚,你怎么了?”
“别碰她!”林国栋也反应过来,冲过来想把我推开。
就在我们三个人拉扯在一起的时候,林晚忽然抬起头。
她那双原本迷茫的眼睛,在这一刻,却变得异常清亮。
那是一种驱散了所有迷雾的清亮。
她先是茫然地扫过床边一脸焦灼的父母,最后,像找到了锚的船,定定地落在了我的身上。
她苍白的嘴唇翕动着,发出了这些天来最清晰的声音:“爸,他是我老公。”
一句话,让整个走廊的空气,都凝固了。
林国栋和我,都石化在了原地。
我口袋里那张被我重新攥紧的银行卡,忽然变得滚烫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我心口一阵阵地抽痛。
第七章 木头的温度
“晚晚,你……你说什么胡话!”
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林晚的妈妈,她冲过来,扶着摇摇欲坠的女儿,声音里带着惊慌和难以置信。
林国栋的脸,则由红转青,又由青转白,像开了个染坊。他死死地盯着我,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,仿佛我对他女儿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。
而我,完全懵了。
老公?
我和林晚,连手都没正经牵过几次,怎么就成了她老公了?
林晚却没有理会她父母的反应,她的眼睛,从始至终都只看着我。那眼神,不再是失忆时的依赖,而是一种……一种失而复得的、混杂着无尽委屈和深情的凝视。
“陈阳,”她又叫了我一声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我想起来了。”
她不是全部想起来了。
后来医生解释说,强烈的外部刺激,比如我们刚才的争吵,可能会诱发一部分记忆碎片的恢复。而她脱口而出的那句“他是我老公”,并非是她真的记起了我们结过婚,而是一种情感记忆的错乱。
在她的潜意识里,我是她最信任、最安心的存在,是那个在她空白的世界里唯一的光。这种极致的安全感和归属感,被她混乱的记忆,错误地解读为了“丈夫”这个身份。
这句“老公”,不是一个事实陈述,而是一个情感的最高表达。
可当时,没人能理解得这么深。
在林国栋看来,这无疑是晴天霹雳,是他最不愿看到,也最无法接受的结果。
“荒唐!简直是荒唐!”他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我,对林晚吼道,“晚晚,你看清楚,他是个什么人?一个穷木匠!你怎么会跟他……”
“他是什么人,我比你清楚!”林晚忽然打断了他的话,声音不大,却充满了力量,“爸,在你眼里,是不是只有钱,只有地位,才算‘人’?”
她把我在走廊上质问他的话,几乎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。
林国栋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“这五年,我按照你们规划的路在走。上名牌大学,进大公司,和你们满意的周昊交往。我努力让自己变成你们想要的样子,我以为这样你们就会开心,我也会开心。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。”
林晚的眼泪,顺着脸颊滑落。
“我每天穿着不舒服的高跟鞋,说着言不由衷的话,对着那些我不喜欢的设计图,一遍遍地修改。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木偶,活得一点都不像自己。这次出事,我什么都忘了,忘了很多痛苦的事情,可我唯独没有忘了他。”
她转向我,泪眼婆娑地看着我。
“我忘了他的脸,忘了他的名字,可我记得他做的番茄鸡蛋面的味道,我记得他手掌的温度,我记得他刨木头时专注的样子……这些东西,都刻在我心里,就算脑子忘了,心也还记得。”
“陈阳,”她哽咽着说,“对不起,当年是我太懦弱了。我没有坚持。对不起……”
我听着她的控诉,她的告白,她的道歉,我的心,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,又酸,又涨,又暖。
原来,这五年,痛苦的,不止我一个。
原来,在我看不见的地方,她也过得并不好。
我走上前,把她轻轻地拥进怀里。
“傻瓜,都过去了。”我拍着她的背,声音也有些沙哑。
她在我怀里,放声大哭,像是要把这五年的委屈,全都哭出来。
林国栋夫妇站在一旁,看着相拥的我们,脸色灰败,像是瞬间老了十岁。
他们可能从来没有想过,他们为女儿精心铺就的金光大道,在她眼里,竟然是痛苦的枷锁。
那天之后,林晚的记忆,在慢慢地恢复。
她想起了我们分手的那个晚上,想起了她父亲隔着防盗门对我说的那些话。
她也想起了周昊。她说,她对周昊,从来都只是感激和客气,没有爱。她之所以同意交往,一半是为了让父母安心,一半是……自暴自弃。
她和她父母之间,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。
最后,林晚做了一个决定。
她从那家知名的设计公司辞了职,也正式和周昊分了手。然后,她搬出了那个装修豪华的家,在我铺子对面的巷子里,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。
她父母气得半死,林国栋甚至放出话来,说她要是敢踏出家门一步,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。
可林晚这次,铁了心。
她拉着一个行李箱,站在我铺子门口,对我说:“陈阳,我以后,就跟你混了。你那个木工房,还缺不缺一个画图的设计师?”
我看着她,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轻松。
我知道,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姑娘,真的回来了。
我把那张十万块的银行卡,郑重地还给了林国栋。
他没有接,只是看着我,眼神极其复杂。
“你别以为这样,我就会认可你。”他最后还是说了这么一句。
我笑了笑:“叔叔,我没想过要您认可。我只想让您知道,您的女儿,不是一件商品。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有自己的喜怒哀乐,有自己爱的人,和自己想过的生活。”
说完,我把卡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,转身走了。
从那天起,我的木工房里,多了一个身影。
林晚真的成了我的“设计师”。她把我那些画在草稿纸上的老旧家具修复图,用电脑软件,做成了专业又漂亮的三维模型。她还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,给我提了很多改良的建议。
我们的小铺子,因为她的加入,变得不一样了。
她会给我带自己做的便当,会在我满身木屑的时候,帮我拍干净衣服,会在我因为一个复杂的榫卯结构而苦恼时,安静地陪在我身边,给我递上一杯热茶。
我们没有说“复合”这两个字,但我们都知道,我们再也分不开了。
生活,就像我手里的木头,经过打磨,褪去了粗糙的外壳,露出了最温润细腻的纹理。
我知道,林国栋他们,并没有真的放弃。
偶尔,我会看到那辆黑色的奥迪,远远地停在巷子口。他们没有进来,只是在车里,静静地看着。
我知道,他们在看自己的女儿,是不是真的过得开心。
第八章 未来的年轮
日子一天天过去,老街的巷子里,充满了我和林晚的欢声笑语,也充满了刨木头的声音和她敲击键盘的声音。
林晚的设计才华,在我的小铺子里,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。她不再需要去迎合那些甲方的奇葩要求,她可以随心所欲地,把自己对美的理解,融入到这些古老的木器中。
她设计了一系列结合了传统榫卯工艺和现代简约风格的小件木器,比如手机支架、书立、茶盘。我负责把它们做出来。我们把这些作品放到网上,没想到,竟然火了。
很多人喜欢这种既有古典韵味,又符合现代审美的东西。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。
我的小铺子,从一个只能接点零散修复活儿的作坊,慢慢变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工作室。
我开始招了两个徒弟,忙得脚不沾地。
林晚成了我的主心骨,她负责设计、运营和跟客户沟通。我则专心做我的木工活。我们俩,配合得天衣无缝。
这天下午,我正在赶制一个客户订的木梳,需要用到一块上好的小叶紫檀。林晚在一旁帮我画着图样。
铺子门口,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我抬头一看,愣住了。
是林国栋。
他一个人来的,没穿西装,只穿了一件很普通的夹克,看起来,少了几分商人的精明,多了几分父亲的沧桑。
林晚也看到了他,停下了手里的笔,站了起来。
“爸,您怎么来了?”
林国栋的眼神,先是落在自己女儿身上,看到她虽然穿着朴素的工装,但气色红润,眼神发亮,是他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。
然后,他的目光,扫过这个小小的、却井井有条的铺子。墙上挂着各种工具,架子上摆满了我们合作的作品,空气里,弥漫着好闻的木香。
最后,他的目光,落在我手上那把即将成型的木梳上。
“我……路过。”他找了个有些蹩脚的借口。
我放下手里的刻刀,擦了擦手,给他搬了张凳子。
“叔叔,您坐。”
他也没客气,坐了下来。
一时间,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还是林晚打破了沉默,她给林国栋倒了杯茶。
“爸,您喝水。”
林国栋接过茶杯,抿了一口,眼睛却一直盯着我工作台上的那些木料和工具。
“这就是……你现在做的事?”他问林晚,但眼睛看着我。
“嗯。”林晚点了点头,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,“我和陈阳一起,把这些老木头,变成大家喜欢的东西。很有意思。”
林国栋沉默了很久。
然后,他忽然对我开口:“小伙子,你手上那块木头,是什么料?”
我有些意外,但还是回答道:“是小叶紫檀,印度料。”
“会做手串吗?”他又问。
“会。”
“用这块料,给我做一串。”他看着我,眼神很复杂,“就当……我买的。”
我懂他的意思。
他不是真的要买一串手串。他是在用这种方式,试图理解他女儿选择的世界,试图放下他身为父亲的骄傲,向我,向这种他曾经看不起的生活,靠近一步。
我没有拒绝。
我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那天下午,林国栋没有走。
他就坐在那张小凳子上,看着我选料、切割、打磨、穿孔。
阳光从门口斜斜地照进来,把飞扬的木屑,都染成了金色。
我每做一步,都会跟他解释。
“叔叔,您看,这块料的纹理,叫‘牛毛纹’,是紫檀里很好的品相。”
“打磨要从粗砂纸,一直换到细砂纸,最后要用布轮抛光,这样出来的珠子,才温润,有光泽。”
“这叫‘匠心’,急不得。”
他听得很认真,偶尔会点点头。
林晚就坐在我们旁边,安静地看着,脸上带着浅浅的笑。
当最后一颗珠子被穿好,我把那串还带着木头余温的手串,递到他手里时,他摩挲着那些光滑的珠子,久久没有说话。
最后,他站起身,对我,也对林晚说:“……让你有空,回家吃个饭。”
说完,他转身走了。
看着他的背影,我和林晚相视一笑。
我们都知道,那堵曾经横亘在我们之间的、冰冷的墙,已经开始融化了。
生活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戏剧性转折,有的,只是水滴石穿的理解和包容。
就像我手里的木头,它需要时间,需要耐心,需要顺着它的纹理去打磨,才能最终呈现出它最美的样子。
人和人之间,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
后来,林晚的妈妈真的打电话来,让我们回家吃饭。
饭桌上,林国栋的话依然不多,但他会主动给我夹菜,会问我工作室最近的生意怎么样。
我知道,我们这艘曾经差点触礁的小船,终于驶入了平静的港湾。
那天晚上,我和林晚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老街的灯光,昏黄而温暖。
“陈阳,”她忽然停下脚步,看着我,“我们结婚吧。”
我愣住了。
她却笑了,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。
“怎么,不愿意啊?我可是你‘名义上’的老婆。”
我看着她狡黠的笑容,也笑了。
我从口袋里,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,打开。
里面,是一枚我用同一块小叶紫檀的边角料,亲手打磨的戒指。没有钻石,却温润如玉,上面还刻着我们俩名字的缩写。
“我本来想,等工作室再稳定一点,就跟你求婚的。”
林晚的眼睛,一下子就红了。
我单膝跪下,把那枚戒指,轻轻地戴在了她的手上。
“林晚,嫁给我。”
她用力地点着头,眼泪掉了下来,这一次,是幸福的泪水。
我想,人生就像一棵树,总会经历风雨,留下伤痕,但只要根还在,情还在,那些伤痕,最终都会变成独一无二的、美丽的年轮,见证着我们的成长和岁月。
而我和林晚北京正规股票配资平台,我们的年轮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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